静临 | 时光之外


无论看多少次,泪水依旧酸涩。

歲歲知椿:



这是一个、关于岁月的故事。






One.






平和岛静雄再也没见过折原临也。




当时,两人都拿出了十成十杀意,池袋于焉化为战场,妄图了结多年来的种种烟硝。像是齣盛大却猝不及防的闹剧,几乎所有人都被牵连进去,安排到最适当的角色,配合着两位主役———平和岛静雄以及折原临也,搏命演出。


不过,在最终的结局裡,真正有生命危险的,只剩下那名情报贩子一人了。静雄虽称不上是毫髮无伤,大抵还能自行走到医院就医,而临也被人从中插手载离了池袋,从此匿迹,是活是死直到现在仍旧众说纷纭。




静雄想,会发生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也是注定之中的。


毕竟他们的恩恩怨怨于相识之初就开始了,从高中到成人,持续了九年之久,期间没有一次能够乾淨俐落的收拾掉对方,于是,在经年累月的积累之下,複杂而不纯的杀意就这麽饱胀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只需要细细的针一戳,就会被炸得体无完肤血肉模煳。那场恶斗,归而结之,也仅是如此而已。


所以,谁都没有错,这都只是必然,无须愧疚。




之后,时间无声无息的擦过指尖流泻而去,冲刷出一段沉寂温润的日常生活。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悄然步上了正轨,静雄终于过上一直以来所渴望的人生,能够安安稳稳的在田中汤姆桑那裡工作不会半路遭到偷袭、能够和为数不多的友人好好坐下来喝一杯不必担心遭到算计、甚至回家的路上还可以在公园稍稍熘躂一下买盒牛奶喂喂还未睁眼小猫崽。


他很满足、也很珍惜这样的生活,这让几个月前的厮杀就像是滩虚妄的泡影,破了,分崩离析地湮没在人生裡,连半点污渍都没能留下。


倒不是真的完全忘记,只是那些相比起现在眼前所拥有的,都显得那麽微不足道了。




池袋的街上经常能碰见无头骑士赛尔提和那位密医老友,两人变得比以前更加形影不离,连小打小闹都省去了,缠绵得犹似蜜糖般难分难捨;赛门依旧热情地叫卖寿司,已经升上大学的帝人偶尔会带着女友杏里光顾;幽和琉璃的情侣关係仍然稳固,听说最近还把琉璃给带回家见老爸老妈,婚期兴许不远了吧……想到这裡静雄微微地笑了。




没有折原临也存在的池袋,运转得如同过去那般顺利,而且,这裡的人们似乎过得更加幸福了,踏出家门扑面而来充满粉红泡泡的恋爱气息连静雄都有些招架不住。在一成不变之中稍稍显露出来的如此细小的转变,更加讽刺了这座城市并不需要折原临也的事实。那个人,已经彻底成为居民茶馀饭后的谈资了,偶尔听闻擦肩而过的路人说出曾经禁忌的名字时,静雄也只是咂咂嘴没有多做反应,平淡得让所有亲近他的人惊讶非常。




直到收到了那封信。




那是距离那场酣战三年后的某天初夏早晨,微凉的温度里夹杂着暖融融的澄澈阳光。当静雄打着呵欠翻找冰箱裡的鲜乳时,邮差恰好将信件投入门前的铁製信箱,匡噹一声提醒他该收信了。嘴裡叼着块昨天从车站前的麵包屋带回来的蜜瓜麵包去开门,一封颇为怪异的信孤零零地横陈眼前。


静雄的眉头瞬间纠结成团解都解不开。


纯白得过分的信封上,连寄信者的住址都没有,用着有些圆润的孩子气笔迹写上「小静,收」,靛青色的墨水简直醒目异常。


这世上能这麽厚颜无耻喊自己小静的傢伙大概也就这麽一个了。


然后他发现自己捏着信的手竟然不受控制的疯狂颤抖,于是,直到此时才知道,即使未曾对那人感到歉疚到底还是有负罪感的,只是太过深刻又太过隐晦。


原来还活着啊,那傢伙。




他挪到沙发上,不算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抽出信纸。信的内容看上去并不冗长,倒是和死跳蚤一张嘴就是长篇大论歪理成章的风格有所不同。静雄揉揉太阳穴闭了闭眼,接着继续往下看———说到底,那傢伙可是差点被自己给杀了,两人再怎麽样也算是实质上的不共载天,如此读着信的自己还真是……完全无法理解啊。


不过,在看到信纸的第二行时,静雄就涌上了久违的揍人的慾望,虽然现下连那人在哪都不知道、更遑论揍人了。




『亲爱的小静,见字如晤:


  


嘛,见字如晤什麽的当然只是客套话啦,谁想看到小静那张蠢脸啊———唉呀先别急着撕烂信纸或想着要揍我嘛。


在见到信封的时候就猜出是我了对吧?不过小静还是把信打开了呢,这对于单细胞生物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进步……啊咧~还是你已经忘记我们之间的仇恨了?那样是不行的喔。


三年了呢。


如你所见,我啊,还活着呦,纵使差点死在你这种怪物手裡依然用力呼吸着这世上充满人类气息的空气,就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可比小静顽强多了。


那小静现在的生活如何呢?让我猜猜。大概就和没遇见我之前、也就是十五岁之前一样吧,既无趣又单调又贫乏又毫无波澜,不过还是一样喜欢在早餐时喝牛乳、一样喜欢在布丁的封膜写上自己的名字、一样是个无可救药的弟控。不过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吧。


总之,这封信的用意就是让小静你知道,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依然还是有人无可抑制地厌恶着你,请你务必抱持相同的心情喔。


                                                                                                                                    


                                                                                                                                                         临也 』




平和岛静雄觉得折原临也大概就是自己永远的罩门,无论相隔多久多远依旧很轻易地就能牵动起沉湎已久的情绪,像是个如影随形的诅咒似的。


他能想像出那傢伙写这封信时是什麽表情,应该还是如往昔那般,勾起嘴角浅浅地坏笑,眉眼间细细密密缠绕着永远化不开的恶意,偶尔伴随高举双手转圈一类的夸张动作,怎麽也脱不下那张名为虚伪的面具。




可恶,一想起死跳蚤各种乱七八糟的回忆就涌了上来。


静雄向后一倒将自己完完全全埋进沙发裡,明明才刚起床却莫名觉得疲惫。


是啊,已经三年了呢。


不知道那傢伙现在过得怎样。


还是将贩卖情报作为职业吗?还是成天以观察人类为名行使坏之实吗?还是……。他不知道折原临也为何选择在这个时候寄了这封信,也不清楚这样的行为背后含有怎麽样的心思,到底是单纯的想耍弄自己还是又是一场阴险的谋策。




起身,打开电脑进入网路聊天室。


经过了一千零九十五天,平和岛静雄终于开始探询起了折原临也的下落,却没有人能给他答案。临也似乎打算和过去的所有断开联繫,仅仅将唯一的悬念留给了平和岛静雄。




在那之后,又陆续收到了来自折原临也的两封信,信与信之间横亘了三年岁月,内容是平淡的,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生活琐事,但绝口不提自己现在身处何方。




纯白的信封永远没有写上寄信者住址,像是永远只想单方面诉说却不需要任何回应。






Two.






收到第四封信的那一年静雄正准备搬入新房。


住了很久的老旧单身公寓意外地积累了不少东西,也不知道哪样该扔哪样该留,所以贤慧的未婚妻提议过来帮忙整理。




午后的阳光鑽入窗框的缝隙之间倏地倾泻而下,那是种柔软而纯粹的色调,可以看见灰尘陷溺其中婆娑摇曳的舞姿,纵然繁杂撩乱却是那样的孤独。


静雄就坐在那一方阳光裡,伸手在床底下摸了半天才掏出个盒子。盯着朴素无奇的盒面,他有些愣然,最后回过神来缓缓掀开盖子。里头静静躺着三封信,保存得堪称完美,没有半分摺痕与污损,似乎将岁月还有记忆给彻底封存了,不馀下一丝一毫。静雄想起什麽似的〝啧〞了一声,将那只盒子摆入准备带到新居的那个大纸箱。




平和岛静雄和未婚妻是透过相亲认识的,两人的交往从一开始就是以结婚为前提展开。没有了折原临也的搧风点火,这些年来静雄很少动怒,也从未再度施展暴力,因此愿意亲近他的人多了些,未婚妻也曾说过自己是被静雄温柔的特质所吸引的。而父母在幽成亲之后更有了足够的理由催促他赶快结婚,所以静雄于两人某次约会临近结束的时后如预计的一般,求婚了。眼前的女人稍稍静默半晌,然后酡红着脸,坚定答应。如此简单而平凡的幸福,大概是人生必经的路途也是必尽的义务吧。




外面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板。


静雄抬起头,未婚妻拿着托盘盛了杯凉水进房,臂上挂着一件十分眼熟的白衬衫。她蹲下来,把杯子递给静雄,看着未婚夫仰头一饮而尽后,慢慢将那件白衬衫摊开来,轻声问。「这件衬衫要留着吗?」




直到此时,静雄才明白为何这件衬衫看起来如此的熟悉。这是来神的制服,水蓝色的西装外套和裤子早就不知道被自己扔到哪去了,唯有这件衬衫留了下来。其实也没有什麽特别的,只是上头被小刀划拉得十分惨不忍睹然后第二颗钮扣被某人取走罢了。




「……留着。」




未婚妻点点头,而后站起身来从围裙的口袋裡拿出一封信纸,微笑着递给他。「还有这个,刚刚邮差先生送来的。」




静雄沉默的接过信。




『亲爱的小静,见字如晤:




听说小静要结婚了?


诶~没想到连小静这种怪力男也能找到老婆呢,总有种输掉的不爽感。




我啊,一辈子都不会结婚喔,所以永远体会不到这种属于人类才有的幸福,但是怪物小静却体会到了,真不甘心啊。




还是勉为其难的祝福小静吧。


新婚快乐。




                                                                                                                                                       临也 』




窗外不知从何时开始飘起细腻而绵密的小雨,衬着尚未完全退去热度的软日,构成一副美好的光景。望出去可以清晰地瞧见点点雨珠凝在花水木的绿叶上,折射出金黄色的光华,而后,如泪水般纷纷坠地殒落。






Three.






婚后刚满一年,静雄有了孩子。


是一对很招人疼的龙凤胎,眉眼之间长得和静雄十分神似。


孩子出生后他异常执着于想要自己取名字,然后在苦思冥想了两天后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姐姐叫作临花,弟弟叫作星也。这种昭然若揭的取名方式让熟悉犬猿之仲间各种恩怨的新罗忍不住打电话过来损他:「静雄,其实你挺想临也的吧?」




本应只是个玩笑,平和岛静雄却不知该作何回应。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和临也之间到底还存在着些什麽。


是恨吗?大概早已经不是恨了,不然才不会那样小心翼翼的收好那人寄过来的每一封信;是厌恶吗?虽然直到现在折原临也仍口口声声的高喊厌恶,自己却用那人的名字替孩子命名;是想念吗?这个名词太过陌生。


无法挥别过去只好用尽全力遗忘过去,因为当一个平凡人、好好的过完这一生一直是静雄所嚮往的,而现在他终于拥有了这个权力,却把〝折原临也〞四个字铸成了时光的铭印,带着细微到近乎不可察的疼痛镂刻在记忆裡的每一处。搬家的那天他曾想过,会不会以后就再也收不到信了,毕竟住址已经改变,但是又马上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那傢伙一直以来所作的不就是蒐集情报吗?所以折原临也不会找不到平和岛静雄的。




双胞胎在父母的悉心呵护中活活泼地长到了一岁半,虽然走路仍是跌跌撞撞的,不过追赶跑跳样样来,偶尔过于调皮让妻子都快要动怒的时候,只要姊弟俩奶声奶气喊一声妈妈就既往不究了。


虽说是双胞胎,但个性却大相迳庭。临花好胜倔强,明明是个女孩子却不怎麽爱哭,语言天分很好,学话学得快,成天叽叽咕咕地问东问西;星也相比起来较为安静温柔,却老和家裡的猫咪玩成一团,甚至禁不起姐姐的半分挑衅。双胞胎常常争执不休,不过孩子终归是孩子,气消了还是能手拉手和好的。


静雄觉得星也这孩子就是自己小时候的翻版,但却完全不明白临花这种强势的性格是从何而来。




「爸爸,那是什麽?」


当静雄收到第五封信时,已经满两岁的临花靠了过来,睁着一双熘圆的大眼好奇提问,远处的星也正抱着猫咪打盹,小小的脑袋一颠一颠的。他揉揉女孩细软的髮丝,然后把她抱起来放到膝盖上,临花啃着拇指将头枕在静雄的肩窝,目光还是直直盯着信封不放。


「这是信。」


「信~」孩子跟着復读一遍,然后想到什麽似的挥舞起右手。「情书!」


这小鬼到底跟着妈妈看了些什麽啊。静雄伸手打开近在咫尺的窗户,视野一下子变得明亮许多。每次信寄到时,都是五月初夏,春季的残花未败,空气裡仍缱绻着浅薄清透的甜香,就这麽随着窗户的开启渗进屋子裡的每个角落。


静雄平整的撕开弥封处,拉出一张信纸,一样是有些幼稚的字迹、一样是靛青色的墨水。




『亲爱的小静,见字如晤:




每次开头的问候语都是这句话,我都被自己给噁心到了……等等,小静那麽笨,能明白什麽叫见字如晤吗?都是当爸爸的人了呢,知识匮乏什麽的可是很丢脸的呦。




希望小静的孩子不要像爸爸一样那麽讨人厌,这样的话我还会勉强考虑喜欢他们,因为我最喜欢最喜欢最喜欢的就是人类了,人类,LOVE!




小静的孩子叫什麽名字呢~因为不想知道也不感兴趣所以一直没有去查,唔,不过依小静的智商大概会取什麽静子啊雄也啊之类的吧,真蠢。




呐,现在的你幸福吗?


答案绝对是肯定的,因为呀,折原临也已经消失在你眼前15年了。




                                                                                                                                                         临也 』




什麽静子雄也......就是用你这溷帐跳蚤的名字取的啊。




他突然觉得鼻子发酸,很酸很酸,却怎麽也哭不出来。因为哭出来会愧疚的,无论是对临也,还是对妻子、孩子,抑或是对这15年来的自己。所谓的错过并不是真正的错过,只是早已抛失了再度相会的勇气。




但平和岛静雄从未想过,这是折原临也寄来的最后一封信。然后,再无音信。




他曾经为此焦躁不已,却不明白自己有什麽资格焦躁,他又想,那个人一向如此,任性的给自己寄信,又任性的断了一切联繫,而这样的结局是意料之中的。平和岛静雄从不觉得自己能捉住折原临也,就像折原临也从未佔有过平和岛静雄的一切,他们都下意识给彼此留了馀地,却一不小心把对方推得太远太远,再不可及。




往后的数十年裡,他依然习惯去翻家裡的铁製信箱、依然习惯在每次扫除时拿出装信的纸盒细细擦拭,只是信的数量从未再增加,孤零零的雪也似的积在盒底,如同内心永远融不化的那个角落,一片苍白。




生命裡重要的事物逐渐递嬗,有些变得更臻圆滑,有些变得斑驳不堪、崩落消逝。静雄记得临花刚上大学时那雀跃模样、星也第一次面试工作时的紧张无措、妻子去世那天的滂沱大雨。




但我却快要忘记你了啊,浑蛋。






Four.






中年妇人推开病房的门,柔和的面容风韵犹存。她拆开手裡的花束,仔细修剪之后将之摆到花瓶裡,百合的花瓣随着动作轻轻抖了抖,像是雪白的翅膀。




老人坐在病床上,望向窗外,眼神没有焦距,但是伟岸的身材仍旧散发出一股压迫感,阳光轻轻打在脸上,皱纹已经被岁月滋养得沧桑。身旁输液滴答滴答地落下,药剂和血液合而为一。




「爸。」中年妇女移到床边的木椅坐下,然后俐落地削起了苹果,语调还是像以前那般灵动活泼。「刚刚有人打电话给我喔,说是要来探望您......唔,好像叫九琉璃?应该快要到了。」




老人的身躯明显颤了一下,最后只是寂寂的应了声,知道了。中年妇人突然想起小时候见过的那封〝情书〞,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父亲如此动摇,而现在,也是这种情况吧。


其实一直都明白,父亲在等待着谁。不是母亲,也不是自己和弟弟,是个从未见过面的人,是只属于那个装着信的盒子裡的秘密。嫉妒难过在所难免,因为那个人独佔父亲太久太久了。




有谁敲响了门板。


中年妇人将苹果切成适合入口的大小,递给老人后,起身开门。




九琉璃站在门口,低垂眉眼礼貌地点点头,虽然不再年轻、两鬓已白,却依稀残存了少女时期的温婉还有与那人颇为相似的脸蛋。「静雄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闻声,九琉璃抬起头,毫不避讳地直盯着卧坐在床的老人,好像这麽盯着就能回忆起些什麽。良久之后,她终于在访客沙发上落座,双手捧着茶杯继续保持沉默。而从头至尾,老人都没有对上她的视线。


中年妇人对这样的画面与互动感到疑惑,却也觉得自己不该插嘴打扰。




温暖的茶香在洁白病房裡悄悄漫开,宛如涟漪,一圈一圈地悠悠摆盪。过了十分钟、也许更久,九琉璃才开口,她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省着字说话了,却还是说得不多,一字一句清晰缓慢。「阿临哥,去世很久很久了。」


老人依旧没有回头,侧脸刚毅的线条地融化在阳光裡,声线很平静。「是吗。」


「三十多年前去世的,不到四十岁。」




临......和我的名字一样呢。


中年妇人忽然惊觉自己在窥探父亲最柔软而隐蔽的那部分,埋藏了几十年的疑惑或许不会再悬宕,但她知道现在必须离开这裡,离开这个空间,这一刻是属于父亲的。




她站了起来,整整衣服。「我去买点吃的,爸,你要布丁对吧?」


「我和妳去。」没想到九琉璃也跟着起身,她从皮包裡抽出一封信,递到老人眼前,微微一笑。「这是我和舞流这几天整理阿临哥的衣服时发现的,就放在他从前常穿的那件黑色外套的口袋裡,大概是来不及寄出去。」




仅剩一人的病房安静得温暖。


一直以来踽踽独行的平和岛静雄,终于穿越万千岁月,再次来到了折原临也面前。




雪白而边缘泛黄的信封、略带稚气的圆润字迹、靛青色的墨水,还有上头那句,小静、收。彷彿那人就在耳边低语着,偶尔蹙起眉梢浅浅坏笑。只是,再也看不到了。一瞬间,浓重的情感如潮水般漫了上来,淹没了记忆。




一个熟悉的物件从信封滚落掌心———那是一粒小小的钮扣。




『亲爱的小静,见字如晤:




这大概会是最后一封信了,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寄出去。每天每天都躺在病床上,加上旧伤復发,真的好烦。想快点解脱,又不想放下我所深爱的这个世界。


折原临也,快死囉,却不怎麽害怕呢。 




虽然小静老爱说我说谎,但是,接下来的都是真心话———你信吗?




拥有幸福人生的小静让人手足无措,明明是怪物的吧,怎麽会有人喜欢呢?我一直一直都这麽认为,从高中开始直到今时此刻,都是这麽认为的。因为承受得了你的暴力的,不是只有我一个吗?但看着你结婚,结婚之后有了孩子,就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了。


仔细想想这也是必然的吧,小静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就这点来说还真是讨厌。




三年寄一次信———估计小静连这个规律都没有发现。我就勉为其难唤醒你的回忆好了。


还记得高中毕业典礼那天吗?不知道为什麽你追我追到教室去了,然后对我说了莫名其妙的话,说什麽我们的缘分就用这三年做个终结吧———那张脸可真蠢 。


怎麽可能。我可是拼尽全力的想驯服你这头怪物,在还没做到之前,才不允许说断就断。所以,之后一直给你找麻烦,就算最后那场决斗的结局是如此,就算想着再也不要见面再也不要有任何瓜葛了,我也从未后悔 。我们生来就注定站在对立面。




可是啊,后来还是开始给你寄信了。果然终结缘分什麽的还是做不到的吧。三年,是一个结束,却也是另一个开始,拥有很多个三年就代表着这段孽缘将会维繫下去,对我来说时间的分界就是这样,这是小静教给我的。




至于那颗钮扣,还给你。你知道吗,第二颗钮扣可是很有意义的,但这东西大概从来都不属于我。小静就把它送给妻子吧。




小静。


如果不认识你就好了。


如果能再你见一面就好了。




那麽,永别了。


再也不见。




                                                                                                                                                         临也 』






Zero.






很多很多年前,有个金髮少年总是追逐着黑髮少年的背影。




金髮少年将跋扈张扬的身姿贡献给了对方,而对方则回以他一抹清秀戏谑的微笑,腥红的眼眸悄然弯起,那是特别到能骚乱心神的柔软弧度。




在离别的季节裡,他们迎来毕业典礼,但是一如往常展开的追逐彷彿无视了纷飞的樱花及漫天骊歌,勾勒出一方静谧的天地。




金髮少年把黑髮少年逼入教室的牆角,暖风从偌大的窗口灌进来,米黄色窗帘随之翻然飞舞,连同扬起眼前人细碎的浏海。


被划伤的嘴角还在渗血,他伸手擦了几下,然后哑着嗓子说,我们的缘分就用这三年做个了结吧。并不是不再见面的意思,而是想要停止这种彼此都会受伤的追逐游戏。




但是臂弯裡的人却睁大了眼,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扯掉离心脏处最近的那颗钮扣。迅速抽身的动作过于失真,让他产生了黑髮少年的唇轻轻擦过颊畔的错觉。


 


那人在灿然春阳裡笑得发颤,说,小静你那麽笨,肯定不知道第二颗钮扣的含义是什麽。




金髮少年皱眉,没有回答,耳根子却烧了起来,然而阴影恰到好处的遮蔽一切,连同丝丝绕绕的情感一起埋葬在那个过于青涩的岁月裡。




第二颗钮扣。


见此物如见我,因此留给最重要的人。


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第二颗钮扣的含义是什麽,所以从来不打算跟你要回来。




坐在病床上的老人终于无法压抑地开始哭泣,于无止无尽的漫长等待裡,溃不成军。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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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明明是短篇,却写了好久,从除夕开始,一路写写停停。


写的时候感觉胸口快被堵死了,不过因为是一直很想尝试的题材,所以还是完成它了,个人很喜欢有岁月感的故事。


感觉自己快要出静临坑了...真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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